我们要吻所有日子，连同苦难一起
文/July鲸鱼
时间这个东西，容易令人变成哑吧。
比如很多人曾年少时有过各种关于梦想的渴求，以后便渐渐地把这些搁置。后来在生活这个大热锅里来回滚烫这么多年，那些现实主义的愉悦感逐步占了上风。虽然没有功成名就天下知，但手中握有的钱、名下的不动产，足以让一个人活得洋洋得意、自命非凡。但更多的人，并没有取得现实多少特殊的青睐，他们更多的是在生活里打了无数个滚，一生敷衍着奔走的疲惫，只为了一周那唯一的不用出去工作的休息日。
不论如不如意，总有一日，我们或许突然回想起，多年前那个倔强又执着的少年，他曾在午夜梦回深情凝视那夜的月光，他爱着这世界，他爱这虚假的公平，也爱这绝对的不公平。
也许谁也没想到。那些曾赤诚的追梦人，在许多年后达成了一个默契，那就是一起听到了梦破碎的声音。那声音不是淅淅沥沥地缓慢的长调，而是咣当一声。
青春摔个粉碎。
韩国电影《熔炉》里说：“我们一路奋战，不是为了改变这个世界，而是为了不让世界改变本来的我们。”这些年里，不知道你还会记得曾的那些单纯、灼热，像刚刚从生产线铸造成功的铁块，虽然怀有瑕疵，但是它在太阳光的映衬下，闪闪发亮，足以耀出眼泪。
严馥就这样被时光逼成了哑吧。他对过去的那些事儿选择了缄默不语。后来我们去旅游时聊到梦想这个话题，没想到竟然打开了他的话匣子。
在这之前，我一直认为他是一个沉默自持、晓得分寸的成功的人。
严馥很喜欢做饭。当十岁的他，用非常自豪的语气地和家人说他要当一个伟大的厨师时，客厅里响起了热热烈闹的忽视。大人们好像没有听到他在说甚么，继续谈论着其他有趣的话题。十五岁的他决定去厨师学院进修时，家里人空前团结，一致反对。一向乐此不疲吵架的父母居然意外地和好了。那一次吵架吵利害了，一个冷不丁，他妈妈给了他一耳光。
他说他没有哭。只是脸辣辣的。后来他被关禁闭了。一全部暑假。他想过很屡次逃跑的方法，丈量从阳台到地的距离，试了各种绳子的坚韧度，终究还是没有逃出去。
他喝了一口黑咖啡，回过头来对我说：“妈的。如果当时不那末挫，逃得掉就行了。”
“可你还是不敢。”我恰当补上一刀。
“啊。不敢……”他单薄的声音飘荡在深秋凉凉的空气，像一把锋利的刀子狠狠刮着岁月。但没有人喊痛。没人记得。
有些遗憾，其实不会随着时间的推动而遁形。
严馥遵从家里的安排，循序渐进地上学，从重点初中到重点高中，从一个月回三次家到一个月回一次家。后来干脆不回。
“我再也没有做过饭。由于很少回家。也没有条件。每次在食堂吃饭，我觉得我很羡慕他们。可是我说不出口。好像全天下人都觉得当一个厨子是多么的难以开口。我自己也很羞辱地承认了。”
天生聪明的严馥后来顶住了高考那盛大又枯燥的压力，像一个识趣的成年人，在时期的浪潮中，顺着轨迹继续往前走，每步都是家长殷切希望的那样，踏踏实实，每步都踏出皮鞋般难忘的闪亮。
他熬了一个又一个艰巨又势在必得的夜，嚼着那些必须品味的苦味，努力把它记住。可是他还是渐渐地忘了。他说，那些很多人想知道的奋斗的进程，他真的都忘了。不是记不住，而是在潜意识里，他历来没有在意过这些。
这世俗又普通的成功。像下午五点钟已退潮的海面，看似是那末赏心悦目，又有谁料到一个小时之前刚刚蔓延而来的生命般的潮涌。严馥曾执着寻求过那一瞬间的绽放，可是他没有坚持下来。
严馥最快乐的时刻，是厨房里亮着的橘黄色的灯光，他围着围裙，认真对待那些蔬菜，呆呆又傻里傻气的南瓜，纤瘦又爱臭美的黄瓜，热忱奔放的油菜，孤独有型的火龙果，饱满可爱的肉们。他熟练地切着土豆丝，打开开关，放油、放肉、加盐、放菜，每秒都值得等待，每刻都变得成心义。他想一直这样下去。他想有一天，他指点一个团队，完成一次成功的满汉全席。然后在他们心满意足的神情里狠狠笑一把。
他喜欢厨师这个职业。虽然繁忙，虽然有时不那末体面，可是有趣得很。每天都做熟习的菜，但每天都有新的感觉。而他每天坐在办公室里，处理着那些尔虞我诈，谨慎供奉着上下的关系，在琐碎的光阴中耗尽自己几近快要消失的能量。
他说自己平常闲下来，最常做的事情也是做饭。做饭做久了，就会容易和食品产生感情。每一个食品都值得被妥当对待，和人一样。
生活夹杂在这一片烟火气中，逐步变得柔软。
然后他说自从升了官，再也没有时间做饭了。大概有一年了。他都快忘记做饭的感觉了。
“我常常在结束一局酒场后，感到盛大的空虚。我快忘记生活本来是甚么模样了。”
他被生活推搡着前进，却经常又觉得被它渐渐抛弃了。他活得像个漏了气的气球，飘散在空中，只剩色泽艳丽。他被生活套住了。为难又可笑的地步，迟迟下不了台面。
那次分开后，一别就是三年。后来新年我在生病，生活又不大如意，没想到收到了他的明信片。
他告知我：“他拿到厨师证了。现在已在一家颇着名气的酒店里做了两个月的厨师了。”
我突然觉得生命真是美好呀。
有那末多种可能。好的坏的。终究等待了一个好的可能。
而他怎样到达的呢。不过是揣着和不理解你的世界决一死战的决心，起早贪黑，踽踽独行，却开心得要命。那份酷爱让所有艰巨失了傲气。他终究觉得为自己而活，又终究做到了，没有孤负这份英勇。
真是好样的。
生活就是死模样呀。它不够迁就我们，又不够大气和公平。所以很多时候你不能够泄气。你需要匍匐，等待，蛰伏，努力，前进，你不要讨好他人，不需要伪装和虚伪，你要做自己，等那一个契机。
我们要吻所有日子。连同苦难，困顿，糟粕，龃龉一起。
你要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