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年轻人为何要去大城市
在大城市打拼还是回小城市过相对安逸的生活,这是一个最近几年来始终争辩不休的问题。可是,它真的是一个大问题吗?
几年前的一天,我去某地开一个无聊的会。入会场前,我顺手在副驾坐位上拿了本杂志,其中有一篇刘大任的《柏克莱那几年》。幸有此文,让我不至于选择早退。
上世纪六十年代,刘大任从台湾去美国求学,恰在柏克莱遭受了自由言论运动风潮。终究,他与许多同龄人一样,成了“乌托邦的寻觅者”。
虽然刘大任的左翼思惟与我其实不相投,但无妨碍我被其文字感动。这位如今已垂垂老矣的小说家写道:“也正是直接参与运动的亲身体验,因‘柏克莱人’而感染的 ‘寻觅乌托邦’旅程,接受了残暴考验,所有事业梦想全部报废,学位自动抛弃,人生大转弯,乃至对人性的本质产生了难以解决的怀疑,但是,直到今天,扪心自问,没有一丝一毫后悔。”
他还提到了着名的《呼伦港宣言》,开篇是那个着名的句子:“我们这一代的人,孕育于最少是相当舒服的环境,安置在各地的大学殿堂里,不安地看着我们继承的世界……”
这多像个预言,如今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年轻人,不也是身处一个“最少相当舒服的环境”,但又不安地看着这个世界吗?只是,比起那个风起云涌的大时期,如今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更加物资化,乃至使得许多年轻人不能不屈从于生活压力。但反过来讲,如今这类琐碎的物资化生活所遭受的种种问题,在旧日的风起云涌眼前也注定是小儿科。换言之,如果你是一个能为“寻觅乌托邦”放弃一切的人,那末“大城市还是小城市”式的问题根本不值得一提——如果你能听到并听从内心的声音,任何问题都不是大问题。
大城市和小城市都有不言而喻的优缺点:大城市生活丰富,工作机会多,如果是非体制内领域,还相对更重视能力,特别是在创意产业、科技产业等上年纪的人基本无 法进入的新兴领域,一定程度上构成了重业务多于重人际(但人际一样重要)的氛围,缺点是生活本钱高、工作压力大;小城市生活本钱低,日子相对安逸,但工作机会少,又普遍是人情社会,任何事都得靠关系,又因人际关系复杂,隐私空间常被侵犯。
这些优缺点并不是绝对,它常常会随着个体本身的特点而转化。比如在家办公的自由职业者,工作主要依托网络传递,那末小城市的低房价就显得诱惑,但如果他又特别喜欢丰富的生活和多元的资讯,那末大城市的高房价也不会阻止他。
正如有人所说,世间所有的选择,到最后其实都是五个字——你想要甚么?
许多过来人见到这句话,会不屑地说一句“图样图森破”,告知你这类想法实在太不成熟了,由于许多事情不是想一想就可以实现的。他们会摆出各种大道理,列出一连串的“反面教材”,告知你若不循规蹈矩,人生将会如何悲惨……可是,如果你连想一想的勇气都没有,你又能实现甚么?
在大城市和小城市的问题上,我的感情一直偏向于前者。固然,我其实不是认为大城市一定比小城市好,更不是说年轻人必须要选择大城市,毕竟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。但必须要承认的是,在这个选择中,天平从一开始就是倾斜的,前者的生存压力更大,也因此更需要勇气去承当。而遵守内心的勇气,不但是我自己缺少的,也是我喜欢并尊重的。
对逃离大城市的年轻人,我一样尊重,由于他们尝试过。对选择小城市安逸生活的年轻人,我也其实不反感,由于那也未必不是遵守内心的选择。我唯一不能认同的,是某些人对打拼者的嘲笑,和庸俗化的论调。
我见过很多世俗眼光中的失败者,虽然我其实不认为那是失败,但他们无一例外遭受了嘲笑。比如有人被迫从北上广回到故乡,就有一些这辈子未曾离开故乡的人嘲笑他在外面混不下去了,固然还少不了“早说过这条路走不通”之类的论调。还有一些人正在大城市里打拼,可逢年过节回到故乡,就会成为七大姑八大姨的谈资和被训导对象,告诫你生活应当如何安守本分,结婚生子再去考个公务员才是世界上唯一的人生标准。
我乃至认为,正是这群人的存在,才逼得许多年轻人背井离乡,宁愿在大城市孤独打拼,也绝不回来。
没错,大城市里有许多平凡的打拼者,终其一生也没法跻身这个城市的上游,他们乃至买不起一套小房子,整天为温饱奔走。但谁有资历嘲笑他们呢?没有人可以。正如毛利在《普通女孩,就该滚出大城市?》中所写,“为何一定非要成功、出色,才能留在大城市?为何女人不能像男人一样自由选择去留,她永久都该仰仗他人的意见生活吗?”
在中华人民共和国人的人生选择中,女性比男性的空间更加狭窄,没在三十岁前把自己嫁出去恍如是一条死罪,结婚后没生出孩子来一样是死罪。在毛利笔下,“这些美剧的虔诚东方女性观众们,并没遭到多大的感化,她们在爸妈的房子里看着他人为所欲为,一点不为之所动,由于世俗说,大城市的荣光其实不属于她们。”
一个社会对女性的苛求与偏见,意味着整体价值观的缺点。女性遭受苛求,男性一样不会好过。认为女性留在小城市安于现状就是最好的七大姑八大姨,一样也是逼婚、逼考公务员的主力,她们的逼迫对象其实不分男女,这或许是小城市最使人窒息的一面。
我有一个朋友,不谙世事,不善交际,有一份稳定工作和中等收入。与许多独生子女一样,她在父母支持下买房买车,一个人住着140平方的房子,逐日循序渐进地开车上下班,不知不觉年过三十。也是在三十岁这一年,她放弃了这一切,选择北漂,租房、挤地铁……
固然有人会说她傻,可她却比之前开心多了。她离开这个小城的唯一理由是孤独,同时,她又不愿像尊长们所说的那样,随意找个人结婚生子告别孤独——那样的话,或许会更孤独。
在某些人看来,这类孤独仿佛有点矫情。他们还会搬出“适应社会”这一万能法则,告知你这是你本身的问题,你要改变自己,释放自己,接触社会,就可以有更广阔的圈子。可是,这个说法从根本上抹杀了人与人之间本来就具有的差异,疏忽了人的个性。就好比看电影,看特吕弗和费里尼的人跟看《小时期》的人很难有共鸣,你不能强求其中一方迁就另外一方。价值观的差异也与身份、地位无关,即便都是高学历,即便都有体面的工作,但一个读哈耶克、萨义德和《古拉格群岛》的人,又怎样可能和一个除课本再没读过其他书的人有心灵上的契合呢?在人际交往上,我们最多只能做到礼节上的互不侵犯,但越是交心,越不可能超出价值观的差异。由于价值观而酿成的孤独,没法由于本身的改变而减缓。而且,即便改变,也只能就高不就低,也就是说,你可让自己变得更好,去适应他人的高度,但没法刻意拉低自己的智商,去迁就比自己更平庸的人。
在男权社会里,有较高文化素养和能力的女性,更容易在小城市里感遭到这类孤独。工作没有挑战性,缺少有共同话题的朋友,找不到看得上眼的男人,还要由于没拍拖、不结婚和没生孩子这样的事情被当做异端,这已不单单是孤独的问题,更关乎尊严的丧失。
所以,一个人越出色,小城市的面目就越可憎。别说那些内地封闭小城了,即便是东南沿海的富庶地区,即便距离港澳仅仅一两个小时距离,小城市依然只是小城市, 你仍然要忍耐以下这些事情:一样的杂志和电影,比广州深圳迟一个多星期上市和上线;你还是得自己开着车跑去大城市看话剧和演唱会;老一辈永久关心你为何 大学毕业了还不拍拖,二十五岁了怎样还不结婚,结婚都一年了怎样还不生孩子;如果你没考公务员,某些人更是会替你痛心疾首;即便是年轻人,也常常早早老去,坐下来就跟你谈赢在起跑线上的孩子经,见到育儿和养生讲座就像打了鸡血;许多你的同龄人,有着高学历和体面的工作,可家里没有一本书,你们永久找不到共同的话题;在事业上,你不能靠创意感动客户,跟人搂着肩膀忍着满口酒臭气称兄道弟干上几杯或许更管用……
有时,我乃至会有这样的错觉:能忍耐这些,简直需要比在大城市打拼还要多万倍的勇气。固然,后来我明白了,这不是勇气,而是让步和脆弱。大城市固然也存在这些问题,但你最少有躲开的概率,如果你有足够能力,还可以主宰自己的生活。
我有一个朋友,他的故乡在一个内陆不发达省分的小城,他曾说过这样一句话:“我死也不会回去的,由于我不想在二十多岁时看到自己六十岁的模样。”由于,在那样的小城里,除公务员、国企、学校、医院以外,你几近没有甚么其他的选择。他用可以在老家买别墅的钱,供了一套北京的小房子,然后告知我:“房子再小, 也是我买的,路再难,也是我自己选的,这样的话,谁也没有借口来干涉我的生活。”
我知道,这就是勇气。它仿佛可以回应某些老人的另外一种荒诞论调(或许是我在这个问题上听闻的最荒诞论调)——年轻人选择大城市是一种回避,比如回避生活的责任和传宗接代的重担等。且不说年轻人选择大城市大多有着理想和寻求的因素,即便真的是回避,我也建议持此论调的人先检讨一下自己:为何人家情愿放弃安 逸,以孤身去大城市打拼的代价去回避你和你所期盼的那些东西,是甚么让你和你的期望比巨大的生活压力和剧烈竞争更恐怖?
很多时候,我们都过早老去,然后定义生活。比如认为房子车子和金钱就代表生活的全部,认为他人也应当这样想,否则就是不成熟不满足,或是以过来人的姿态强调平庸的宝贵,把“平庸”同等于“平淡”。可是,许多人未曾想过,你认为好的未必是他人想要的,我们把自己认为好的东西强加于人,未必是关怀,而是侵犯,不管你是不是打着“为你好”的旗号。这样的事,在这个国家固然随处可见,但小城市仿佛更明显一些,同时让人无处可躲,也无从辩驳。越是没有能力选择自己生活的 人,越是庸碌无知的人,越喜欢嘲笑那些有勇气去承受压力的人。
不够现实的乌托邦,总会引来嘲笑。但是,如果你现在二十多岁,你是希望看到一个乌托邦,还是看到自己六十岁时的模样?